苏小漓还在么

夜渐渐深了，人群也渐渐松散，一群少年人在难得的放松之后，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的还是荣耀的技战术细节。

西湖也最终缓缓的归于宁静。

韩文清身边自然是最清净的，连自家战队的刺客此时也有多远躲多远去了——开玩笑，本来就够冷了，跟着韩队还能不能好了？

韩文清也有点惆怅，自己长得那么吓人么？

忍不住来回环视了一下，简直要气笑了——全联盟仅有的几个看见他不怵的人这会儿也不走了，找了个避风的小角落，面对面蹲了一小圈，含着肩膀缩着脖子，手搓得像几只在开会的苍蝇，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过去一看，人还挺齐，都是第一赛季的老头儿——微草的林杰，皇风的郭明宇，蓝雨的方世镜，火光明明灭灭，烟气缭绕，北风一吹，闹鬼似的。

再加上一个明显年龄有断层的叶修，此时正左右抢烟抽：“诶诶诶，老家伙们你们好歹匀我一根，我的存货都被我家副队收缴了！”

韩文清走上去直接抢掉了叶修手中刚点燃的烟，用脚碰了碰叶修，示意给自己让个位子，也蹲在了这一坨人中间开始吞云吐雾。

——韩文清一般不吸烟，却不是不会。

“老方啊，你们家老魏就这么退了？还有联系没？”

林杰想起蓝雨那个跟自己差不多时间宣布退役的老伙计，有点心酸。

毕竟，如果还能打，谁会愿意退役呢？

不过自己这边倒也退得心甘情愿。

王杰希是个天才型的选手，又少年老成甚有担当，微草和王不留行交给他，也是自己和俱乐部深思熟虑的结果。退役前的半年他就已经将战术中心逐渐移交给副队长方士谦，本赛季王杰希正式出道，指挥位再经由方士谦逐渐移交回王不留行，新旧更替极为平稳。

但魏琛真的就是，状态有下滑，甚至还没到不能打的地步，就干干脆脆的宣布了退役，彻底消失——谁都能看得出里面浓浓的不甘心的意味。

方世镜这个平常和魏琛在赛场上说惯了相声的蓝雨专属捧哏此时也沉默了。

魏琛的退役他也始料未及。

老魏的状态下滑是看得见的，毕竟已经二十好几，电子竞技选手的职业生涯本来就短，更何况这开荒的一代，多少人是为了战队点灯熬油、呕心沥血，透支着本就短暂的职业寿命。

但真的，远远未到要退役的地步。

大约是因为季后赛一分钟不到就败在一叶之秋手下，大约是因为队内基础练习的数据开始频频连队员的平均数据都赶不上，大约是因为去青训营打指导赛的时候在公认的吊车尾小手残手里连跪三局。

一切职业道路上的小挫折最终堆成了一道墙，默默地拦在魏琛面前。

他不是韩文清，一拳轰开继续走就是了；他也不是吴雪峰，有叶修支着脚，跳一跳也就过去了；他更不是叶修，这个小混蛋可能宁愿绕点路去兜一圈，也要把这堵墙绕过去。

这个西北汉子看上去长得着急，才二十多岁就有一张略沧桑的脸，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又不知什么叫下限，但内心里实打实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带着一股天然的任性和傲气。

——这些所有的负面情绪，他从不愿意自己去消化和和解，他宁愿干净利索转身走掉，彻底离开这片自己打下来的战场，只为能够欺骗自己：是我放弃了荣耀，而不是被荣耀放弃。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不愿意看见英雄白头的，往往也并不是世人，而是英雄自己。

“怎么说呢，老魏走的时候，那个背影，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悲壮色彩。”

方世镜要是会好好说话蓝雨也不叫相声社了，大家正在这冬夜里有些压抑的气氛里缅怀革命先烈，方世镜就捻灭了烟头，拿最近帮黄少天做语文试卷的时候学来的一句话给魏琛盖棺定论——虽然怎么听怎么别扭。

“但是林杰你别得意太久，王杰希这种天才我们一个比不了，两个人还比不了么？等着第四赛季吧，看我们蓝雨新生代怎么虐你们！”

“哟，你们蓝雨这是准备了秘密武器啊？说说呗！”叶修最终还是没能成功从韩文清手里抢到烟，正无聊。

“去去去，都说了秘密武器哪能这么容易让你们知道！”

“索克萨尔的接班人，还有总是跟着老魏抢BOSS那个话痨小剑客吧？还藏着掖着的，欺负谁家没有新人似的。说好了啊，第四赛季，拭目以待吧。”

苏沐橙也定了第四赛季出道，账号正是沐雨橙风。

但是，赛场上最可靠的伙伴，气功师气冲云水；赛场下最信赖的兄长，嘉世副队吴雪峰，恐怕，也该退役了。。

——为了自己、为了荣耀，这位可靠的兄长已经与家人剑拔弩张般不可调和，所以这赛季无论如何也要再拿一个冠军，给他践行。

“第四赛季啊，那我恐怕是看不到了。”林杰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雪花落在睫毛上，遮去了神色。

“等我们家大眼儿与团队更融合一些，我也要离开微草了，女朋友催我回老家结婚了。”

林杰是河北人，家里三四线小城市，还是希望他能够找一个常规的、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慢慢变老，毕竟，几辈子人都是这样过的——梦想什么的，太远、太虚，没人想过。

“哟，脱团了？手速下降得厉害吧？难怪要退役，啧啧啧。”方世镜咧着嘴，和他家老队长一样，笑得可欠打。

——所以庙药日常互怼这个传统从开荒一代就开始了么。

众人跟着心不在焉地调侃了几句，就都归于沉默。

毕竟，退役这样的事情，谁能够真的看得开呢。

一时间只有火光在风雪中微微明灭——一如时光在他们指尖燃烧，寸寸成灰。

 “小叶秋啊，你年纪小，可要多打几年啊。”郭明宇隔着帽子揉了揉叶秋的脑袋顶，不无惆怅。

众人目光集火郭明宇，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郭明宇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声音有些嘶哑。

“我可能，打不了很久了。”这个无论何时都看上去有些混不吝的青年，此时将脸深深的埋进了手心，冷风吹过，仿佛带着哽咽的一句叹息，自此了无痕迹。

对新人的期许，对老将的遗憾，这一夜所有的惆怅和失落，在离开杭州之后，都被众人打包埋在了心底。

紧凑而残酷的赛制没有给众人过多感慨的时间。

全明星之后，常规赛赛程继续。

回到微草，王杰希主动将指挥位暂时交还到了方士谦手中——当战术素养不足以将自己完美镶嵌在微草体系中的时候，他主动将自己的缰绳递给了能够总览全局的治疗位，这个团战如同脱缰野马般的魔术师，终于有了约束。

而另外一边，只月余，还没到冬休期，皇风战队就紧急召开记者发布会，皇风队长，神级账号扫地焚香的操作者，宣布退役。

与魏琛的退役相似，郭明宇并没有出席记者发布会，就那样在荣耀第三赛季常规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但几个相熟的职业选手，比如叶修和韩文清，还是早早地发现了一些端倪——退役之前，郭明宇轮番找他们借了一波钱。

听说是因为母亲重病，无法兼顾。

可是叶修并不赞同郭明宇就这样退役——不像吴雪峰，不像他自己，没有荣耀，仍千万种路可以走。郭明宇一旦退役，失了荣耀职业联赛的光环和收入，生活便会瞬间化作吃人的猛兽。

所以思虑良久，叶修给自己留了点买烟的钱，将自己这几年所有的积蓄，再次转到了郭明宇给的账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