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漓还在么

动脉里的舞蹈，淋巴液的环流
都表现为星辰的流驶
在树梢中升向夏天①

荣耀职业联盟第六赛季，冠军，蓝雨。

喻文州在主场粉丝的尖叫声中，率队登台，从冯宪君主席手中接过象征着王者荣誉的奖杯和冠军戒指。

虽然有点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他真的热泪盈眶。

他像是沙漠里饥渴到极限的旅人，戈壁滩一片苍茫，终于越过重重风沙，看到路途尽头的月牙泉水，激荡的狂喜之下，是不可置信的恍惚。

手紧紧握住奖杯，杯身上凸起的线条硌进掌心，精心保养的手瞬间一道深深的红痕。痛，却舍不得放松分毫。

喻文州想起那个在训练营里彻夜不眠的少年。

真好。虽然辛苦，却从不辜负。

十五岁刚刚创建了自己第一张荣耀账号卡的喻文州，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职业选手。

他因为术士打得不错，被选进蓝雨训练营。

最初也是雀跃的，他的少年生活中鲜有明快的亮色，而训练营里的青葱少年，个个鲜活，仿佛隔了云端，又时时在侧撩拨。

但他很快知道，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

少年们大都是上帝之子，而他只能说是天赋平平。

手速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每一次的筛选和考核，他都吊着车尾，战战兢兢挂在淘汰边缘，众人只当他有着出人意料的好运，却不知，那是无数次拼尽全力才赢得的一丝侥幸。

他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若这次不行，就放弃吧”。

但就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的骆驼，前面挂着一壶水，却永远有咫尺距离。

因为目标就在眼前，似乎拼尽全力就能企及，所以内心的渴望，反而愈演愈烈。

心里的声音慢慢的变成“再试一次，再拼一点”，毕竟已经踏上旅途，毕竟万千关隘已经独自杀过。

可是少年人总是带着些过分天真的残酷，未经世事磋磨的少年都还未学会成人世界的边界，不意间戳破他人稚嫩的盔甲，伤人软肋而不自知。

而喻文州只能强撑着自己不算强硬的外壳，表现得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其实内心里已经痛到麻木。

静夜里double shot 的苦咖啡，深深刺痛肺泡的尼古丁，还有冲刷过酸痛发烫的指节、刺骨的冷水。

到处都有痛苦。而比痛苦更为持久且尖利伤人的是，到处都有抱有期望的等待。②

难过的无以复加的清晨，和惨淡至极的夜，总有结束的时候。③

一切肉体和灵魂的磋磨中，他逐渐从不切实际的梦中清醒。

他不是天才。

他不可能成为叶修，势不可挡一往无前；不可能成为王杰希，星辉加冕惊才绝艳；他亦不是黄少天，钦定的蓝雨的剑，剑所指处，所向披靡。

做不到一颗星，或者可以做一颗微尘。星也有暗淡的时候，而微尘偶尔飞舞。④

从偏执和执拗中走出来，喻文州开始逐渐通透起来。

蓝雨的队员都知道，这位队长自来是坦率的。

但是其实对于喻文州而言，这份坦率并不容易。

太敏感的人会体谅到他人的痛苦，自然无法轻易做到坦率。所谓的坦率，其实就是一种暴力。⑤

若说坦率是一片寒刃，而喻文州，先将自己的咽喉抵在这刃上。

他的通透和坦率来自于过分精准、甚至残忍的自我剖析。

他想得太多，衡量得太清楚，所以他才能在自欺欺人和自怨自艾的罅隙里，依然如同茂竹修木一般用力生长，去触摸天光。

他既没有随波逐流，也不会一意孤行。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现状，却在过高地期待着自己的极限。

对自己如此，对他人亦是如此。

所以他才能以200的手速，带领着蓝雨各有缺陷的选手，创下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胜利。

自用职业圈堪称缓慢的手速单挑赢了蓝雨初代队长魏琛，大家看到的，就已经是一个强大而自持的喻文州。

已经过了那么久，那个别别扭扭与自己较劲的孩子，似乎永远的消失在了蓝雨训练营里暑热难耐的夏天。

如今一冠在手，喻文州却突然回忆起那个稚嫩而倔强的自己。

以及在那些似乎不见天光的日子里陪伴自己，自己荣耀世界的引渡者，战斗法师一叶之秋。

而如今这位前辈正坐在角落里，指间烟火明灭，眉目藏在略有些凌乱的发梢下，唇线平直，不言、不笑。

第六赛季，嘉世和霸图，两支从联盟初始就以宿敌互称的队伍双双止步四强。总决赛在蓝雨主场进行，角逐冠军的另外一支队伍，是微草。

蓝雨客场淘汰嘉世那场比赛后，喻文州询问了叶修是否愿意到广州市观看总决赛，叶修一贯是揶揄的，最后也答应了。

决赛打完，蓝雨重新捡起了聚餐的惯例。

喻文州发现叶修虽然对于拒绝出镜这件事意外的坚持，却从来不太拒绝选手们的小聚。

但是他也不喜热闹。

他似乎自带了什么能够稀释存在感的被动技能，往往场面还热闹，他就已经游离在人群边缘。

就如同此时，将自己很好的藏在阴影里，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嘉世这一年的战绩，喻文州看在眼里。

战术与执行之间，不再有如臂使指的默契，嘉世四强的战绩，几乎全靠叶修一人勉力支撑。

都是职业选手，但是一年最多也就三四次碰面，喻文州觉得，叶修比之前更加憔悴了。

他面色一向都是苍白的，眼眶周围也总是微微有些发乌，但是对比起初见时那人温润仿佛自带光晕的笑容，这时候的叶修，似乎连发梢都带着疲倦。

喻文州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从他手中拿过烟盒，顺手为自己点了一支——这次是骆驼，味道冲鼻，吸进肺里的烟雾浓得宛如实质，喻文州自出道就戒了烟，久旷的烟雾刺得胸腔隐隐的胀痛。

“辛苦么？”喻文州问。

叶修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从不期待对手是瞎子，嘉世如今的状况有心的人总能看到。

“算不得苦。”叶修掸了掸烟灰，难得简洁又坦率，没有给自己的垃圾话刷熟练度。

有梦想，就不算苦。或者说，追逐梦想的路上，谁人不苦。

“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是没有抱负，他苦而不知其苦；如果有抱负，他苦而知其苦，慢慢煎熬。⑥”突然想起近来读到的一本书，书上这一句，此时念来，分外应景。

说完之后自己反而笑了。

嘉世和蓝雨并称联盟的曲艺双葩，赛场上说话向来过分活泼，此时两队队长的交谈，太过于严肃正经，反而犹如梦里。

叶修看着身边这位后辈。

他笑容里似乎带着告解之后的释然，眉目里光泽温润，线条却干净利落。

也许是被喻文州的掉书袋传染了，此时也想起一句读过很久的诗句。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但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⑦

————————————

① T·S·艾略特《四阙四重奏》
② 约翰·伯格《我们在此相遇》
③ 寺山修司《悲伤的时候》
④ 潘国灵《身体微尘》
⑤ 太宰治《候鸟》
⑥ 阿兰·莱特曼《爱因斯坦的梦》
⑦ 顾城《星月的由来》

抱歉，今天的引用有点多。

文学巨匠们的语言驾驭能力真的拍马难及，最近零零散散读了一些书，放在这里太过于贴切，就引用了。希望大家不会觉得厌烦。

另外，除了叶修，我果然最爱喻文州，我给了他很多偏爱，很多心血，这部分的内容，我很久之前就开始酝酿，今天写完有一种如释重负，又有一种怅然若失。请大家理解一下这个脑残粉（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