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漓还在么

周泽楷的手连同手中的手机一起，被叶修冰冷的手压在掌下。

虽已对外宣称退役，叶修的手却仍然精心保养。

他的手指纤长有力，此刻那微微带着薄茧的掌心一片湿冷滑腻，指节也因为与疼痛暗自对抗而微微有些发白。

周泽楷低头看着这双堪称完美的手。

这曾是操作荣耀首个神级账号的手。

从荣耀职业联盟成立至今，这双手奉献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制造了无数个让人血脉偾张的瞬间。它们的主人无比强大，他大跨步地走在荣耀巅峰，是每一个后辈都想要追逐和超越的存在。

但是……这双手，却这么柔软好看。

手掌很薄，手指纤细修长，关节处连过多的皱纹都不见。周泽楷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长三角水汽丰沛，风也微醺，他的肤色已经是男性中少有的白，但这双手盖在他手上，仍能看到明显的肤色差异。叶修白如牛乳的手指沿着周泽楷象牙色的手背延伸，指尖稍稍用力压下几个微重的落点，微冷的空气为他精致的指尖染上淡淡绯色，在这交错的色差中显出一丝奇妙的绮丽。

而且，前辈的手好小，他只要翻过手掌，就能完完全全地包覆住它。

周泽楷默默地红了脸。

时间仿佛被附了魔法。

周泽楷忽然想起年少时曾集体参观博物馆，老师指着博物馆内巨大的滴漏解说。古时候没有钟表，人们对于时间的流逝是不确知的，为了记录时间，就发明了滴漏。水滴一滴一滴的滴答声，人们才能衡量时间的长短。

如今周泽楷想起那个巨大的滴漏，想起那样一滴水慢慢汇聚，变得饱满，终于承受不住重力的吸引掉落下来，敲打在静止的水面，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每一秒都被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拉得极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泽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臂因为不自然的姿势而有些酸麻。

他却仍然不敢移动分毫。

他抬眼去看叶修，那人面色已经逐渐恢复常态，除了前额一缕被汗浸湿的碎发，看上去似乎与平时一般无二。

叶修收回一直不自觉压着周泽楷的手，撑着桌面缓缓地站起来。

“小周吓坏了吧？别怕，我没事，起急了，腰抻到了。”

周泽楷这才发觉，两人的手毫无阻隔地相贴良久，早就累积出微温的暖，此刻叶修手掌离开，他的手背沾染了叶修掌心的汗水，冷空气拂过，反而愈加透心地凉。

“前辈，去医院？”他伸手握住叶修的手臂，才发现这位前辈的手臂哪怕套了好几层冬装，也依旧细得令人心惊。

叶修安抚地拍了拍周泽楷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摆摆手说不用了。自己的问题自己知道，这一趟若是进了医院，想要不惊动陈果和唐柔怕是不可能。

“可是……”周泽楷手下微微用力，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

“真没事儿，就是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经不起折腾。”说着话，叶修就着周泽楷搀扶的力道走了两步，感觉还行。

“不老。”周泽楷咬了咬嘴唇，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叶修没忍住笑了。

不善言辞的人怕是对玩笑话都不敏感，总是显得分外认真。

周泽楷看到面前这位荣耀职业联盟最资深的前辈眼尾微微向下，眼睫如同蝶翼微微颤动，眼尾卷出一个微小的纹路，笑得格外温柔。

像古老象牙上面的光辉，像月光落在心爱的书上。*

“嗯，怎么会老，我还要回来虐你们呢，要拿冠军抓紧了！”叶修微微用力挣脱了周泽楷虚握着的掌心，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这间小店。

周泽楷第五赛季出道，那时候的叶修已经不复三冠荣耀，但是仍然强大到令人发指。第四第五赛季选手基本上都是被叶修虐大的，这人的操作之精准、意识之老练，没有直接与他对战过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他与韩文清是初代选手中仅存的两位，在荣耀职业联盟的分量却远远重过后者。

嘉世三年连冠如同神迹，他是神，而神，又怎会老去。

他看着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四合的夜色之中，鼻子居然微微有些发酸。

而叶修哪会想那么许多。

硬撑着回到下榻的酒店，强打精神与陈果和唐柔聊了一会儿，叶修终于支撑不住。

但酒店房间连着不间断电源的电脑上，一直登陆着没有下线的QQ却持续在响。

是叶秋。

终于忙完工作，在被司机开车送回家的路上看完了这日的全明星赛转播，叶秋没有多余的客套，一句话反复刷屏：你住哪家酒店？

叶修从这简单六个字一个问号中敏锐地发觉了自家笨蛋弟弟的怒气值已濒临极限，乖乖地报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码。

并且叮嘱叶秋来的时候顺便买点红花油啥的。

叶秋收到消息就知道自家这个混蛋哥哥必定又是把自己折腾出问题来了，不然哪有这么乖巧。

可怜被各种文件和会议折磨了一天的叶总，到了晚上还要给自家不成器的哥哥做私人专属按摩师。

“你不作死不行么？”叶秋拎着外卖和药油敲开了房门。

叶修的气色实在说不上好。

一张向来清瘦的脸因为长久的日夜颠倒而有些微微浮肿，苍白中透着青黄，眼圈乌青，衬得眸光亦有些暗淡，嘴唇微微有些干裂，看上去糟糕透了。

一脸的胡子渣倒是老样子——这人似乎就没正经刮过胡子。

“哼！我时间很贵的！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好么！你怎么付我薪水？”

叶秋气哼哼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扒光了他家白斩鸡身材的哥哥，把人摁进被子里。

“亲兄弟诶，打个折呗。你哥我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叶修在自家弟弟面前一向放松而自在。叶秋微微有些薄茧的手沾了药油搓得滚烫，轻重有度地按在背上，令叶修发出一声舒适地喟叹。

“你穷不是自找的？”叶秋真的好想手上用力把这人只盈一掌的腰捏碎掉，但是想了想，捏碎了吃苦受累的还是自己，遂作罢。

叶修腰锥有两节做了人工关节置换，与上下各一节打了内固定，腰部的灵活度基本丧失，日常的活动主要靠其他锥节的代偿，长此以往，腰部肌肉劳损得厉害，此时被叶秋握在手里一捏，一阵难以言喻的酸麻瞬间袭击了他，铺天盖地将他淹没，没有办法再回击什么。

而叶秋也没有再趁着他闭嘴说些什么，只专注地帮他放松着腰间的肌肉和关节。

叶修受伤卧床那两年，这项工作一向是叶秋在做的，此时相隔多年，叶秋的手掌不复少年时柔韧，多了更多沉稳的力量感，叶修被拿捏住软肋，却分外安心，不多时，在空调的嗡鸣声中安然睡去。

叶秋这个冬天是真的忙。

温重锦如今闹着要退休，手上工作不管不顾全都丢给他，团队动荡人心不稳，叶秋上海北京两地跑，还有大量项目需要出差，焦头烂额头发都抓掉两大把，这会儿把叶修伺候舒服了，却又要加班看文件。

怕自己亮着灯影响叶修休息，凌晨三点，叶秋将已经熟睡的叶修再裹裹紧，只身离开了。

比深夜更深处的魔都上海，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叶秋一个人在深夜里荒凉的道路上默默独行，却不曾感到孤独。

很多年前，叶修离家的时候，叶秋时常感到孤单，就像是树木失去了风，灯光失去了影子，小孩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孤独感，不再如影随形。

他和叶修在一片安谧中长大，却各自被投进这大千世界，无数波涛从四面八方袭来，时时刻刻起伏、激荡，令人不安，也令人成长。

他在尔虞我诈的商场初试锋芒，在等闲易变的人心浮沉中运筹帷幄，少时从军，骨子里一派耿直端肃的少年飞快地被重塑，逐渐变得如叶修一样，从容、沉稳，处变不惊。

他知道叶修与他一样，在另一个战场艰苦征战。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翻覆和沉浮，路虽不同，却是一样的披星戴月，眠风宿雨。

冬夜是暗淡且寒冷的，他们就是暗夜里交相辉映的双子星。

但是叶秋知道，他们都能够跨越这残酷的暗夜。

叶秋望向城市上空微不可见的星子。

黎明前的冷漠星光啊，请你温柔地照亮，我们孤独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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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微笑如此纤柔，像古老象牙上面的光辉，像怀乡病，像绿松石周围有珍珠排列着，像月光落在心爱的书上。——莱纳·玛利亚·里尔克《少女的忧郁》

**引田香织《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