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漓还在么

叶秋将叶修揽住，手臂绕过他的肩背、穿过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

他体温微冷，还带着涔涔的潮湿，透过单薄的夏季队服，透过叶秋身上质地精良的府绸衬衫，逐渐蔓延过来。

这个人周身的气场一向是内敛的，他的开心也好、愤怒也好，亦或是疼痛，都往往被他紧紧地收束在单薄的驱壳内，仿佛有一层不可见的屏障将他与世界阻隔开来，而此时，借着这微薄的潮湿，他整个人的边界似乎都模糊起来，像是一颗坚硬的糖果泡在了水里，逐渐蔓延出丝丝缕缕，绕在叶秋身上。

叶秋身上有淡淡的香，是Hermes的大地，留在身上一天，微微有些冲鼻的橙与葡萄柚、亦或是有些撩人的玫瑰和天竺葵都早已散去，留下稳稳当当的安息香和西洋杉，混合广藿香一丝淡而持久的辛，与叶修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接触、融合、互相渗透。

叶秋紧了紧手臂。手臂上的肌肉韧薄却有力，他一路走过幽长而狭窄的选手通道，仍然步履稳定如闲庭信步。

他将叶修轻柔地放进轿车的后排。

叶家人都低调，哪怕叶秋如今抛去家族光环仍身价不菲，此时开着的，也不过一辆黑色的大众辉腾，最是沉稳低调，乍一看还以为是辆帕萨特，不过车厢内部宽敞又舒适，发动机启动的声响将叶修震醒的时候，叶修感受着身下柔软舒适的座椅，半天才分辨出来自己是在车里。

密闭的空间内，叶秋身上的淡香愈发分明，淡淡的木质香沉稳而丰厚，是叶修熟悉的味道。

“秋，回家么？”叶修仍然有些迷糊，凭味道辨认出叶秋之后，索性仍紧闭着双眼在座椅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嗯。回家。”

叶秋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将脸埋进阴影里的哥哥，启动了车子。

这些年，叶修如同秋季结出的种子，被风吹着，水流打着，试图在异乡扎根、生长。

但是风不定，水未停，他如同一颗苍子①，只能用自己的刺勉力刺进大地。

而如今，云销雨霁，他们叶家这颗最扎人心的小刺儿球啊，终于要回家了。

从此，唯愿再无风雨，彩彻区明。

 

叶修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上海市顶级三甲医院的VIP病房里，叶秋正坐在旁边抱着一只菠萝苦大仇深。

“秋啊，你不厚道，说好的回家呢？”叶修试图用手撑着自己坐起来，却发现手掌仍然有些脱力。

“你经得起这个折腾？”叶秋挑了挑与他哥哥一样修长的眉毛反问。

叶修回想了一下刚打完比赛时候的状态，无奈地发现自家弟弟说的对，也就不纠结了。

“你干嘛呢？抱着个菠萝，要不是你这张脸比乔伊帅多了我差点以为我在看老友记。”②

“你是夸我还是夸自己？老友记这么老古董的美剧你也看过？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

叶秋抱着菠萝，开始拿了一把水果刀跃跃欲试。“还不是你们家战队那个脱线的包子，别人看病人来带水果，都带点苹果梨子香蕉之类的，他倒好，怀里揣了两颗菠萝来了，也不嫌扎得慌。”

呃，确实挺脱线的。

提起包子的脱线，叶修也难免沉默了一下。

“他们人呢？”叶秋接自己离开的时候，叶修已经沉沉地睡着，没有跟大家交代些什么，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怕吵着你，老板娘强制带他们出去吃饭了，看点儿应该也快回来了。”

“老大老大你醒了！”正说着话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身后跟着眉头紧皱的病区护士长：“病人需要休息，请不要大声喧哗！”

“哦，”包子乖巧地捂住嘴，蹲在叶修病床边，悄悄说：“老大你醒了啊，有没有好一点，我给你带了山药烧骨粥，沐橙姐说你爱吃这个。”

“好啊好啊，我正好饿了。”叶修也乐意配合他，用悄悄的声音回答。乐得包子忙不迭就去拆手里拎着的打包盒。

叶修抬手去拍了拍包子金色的脑袋顶，有些忍俊不禁。一米八几的大个头，长手长脚的，却总喜欢蹲着，傻乐傻乐的看着像只大金毛。

一屋子人再怎么悄声，也多少有些鼎沸的意味，叶修一边就着叶秋的手吃了半盒粥，一边和方锐、魏琛东拉西扯，几个小字辈都站在苏沐橙和陈果背后，担忧地看着叶修仍然覆盖着薄薄一层纱布的手指。

“我准备退役了。”叶修突然放大招。

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有人在这一刻是从容的。

除了叶修本人。

他淡淡地开口说出退役。

淡淡地将战队日后的发展方向与重心交代给陈果和沐橙，淡淡地将队长的职位移交给苏沐橙，淡淡地给了每个人一句指点和勉励，淡淡地赶他们回杭州。

他们必须要回杭州了。

兴欣夺冠，叶修退役，应对媒体、广告签约、训练营招募、新队员转会，大量工作要做。

夏休期不长。

除了包子撒泼打滚要求要留在上海照顾叶修，等叶修出院再回战队报到之外，其余人都在翌日离开了上海。

临走的时候苏沐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呼呼为叶修吹冷一碗汤的包子，决然地转身离开。

她当然也想留下来。

他在外颠沛多年，她一直在他身侧，她见证了他的荣耀和传奇，也陪伴了他的伤痛和彷徨，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留下。

但是她必须回去。

因为这是叶修的决定，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叶修担忧的因素，她只会继续全力帮助叶修，去承担他心中放不下的荣耀、放不下的兴欣。

对于叶修的退役，她理解，也支持。毕竟十年逆旅，他太累了。

但是，苏沐橙和陈果望着窗外巨幅的广告——如果他能晚一点点离开，就好了。

荣耀世界邀请赛。

继中国荣耀职业联盟十年风雨赛程之后，荣耀的首个国际赛事，由全球电子竞技协会携手荣耀游戏公司共同发起，对十六个拥有荣耀职业联赛的国家发出邀请，比赛定于7月17日至8月6日，在瑞士苏黎世进行，国家队阵容正在做最后的召集和调整。

——这将是最顶级的荣耀赛事，是荣耀世界的巅峰荣誉。

若是他在，该多好。

若是他们都在，该多好。

 

而这时，叶修终于被医生一纸出院通知放回了家。

飞机落地。

首都国际机场的航站楼无边无际地大，却因为人声鼎沸而丝毫不觉空旷。

这里叶修来来去去好多次，每一次都如现在这样，旅人带着行囊行色匆匆，曾经他也是这其中的一员，而如今，他终于不用再如同漂萍，他的双生弟弟正牵着他的手，他的父亲母亲正在到达厅接他回家。

但叶修怎么都没想到，回到家里，吃完晚餐，自己房间的被子还没铺好，就被叶臻叫到书房单独谈话。

叶修有些惴惴。

“莫不是看我回家了，想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吧？我的亲爹诶不带这样的啊……”

“发什么呆呢？看看这个。”叶臻从自己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叶修。

荣耀世界邀请赛。

这个消息最近铺天盖地，叶修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遗憾么？

当然是遗憾的——不能去往更高的舞台、更大的赛场，不能见识到更强的对手、更新的战术。

后悔么？

并不。他亏欠家人太多，曾经他为了荣耀放弃了他的家人，所幸，他的家人一直在用他们的方式支持着他，深爱着他，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回家，偿还内心的亏欠，就永远不会后悔。

如今他看着这个消息，内心里固然有鼓动的渴望，如旅者渴望远方，英雄渴望战场。但是鼓动的渴望之外，他心如止水——他想起了王杰希，想起了喻文州，想起了黄少天、周泽楷，想起了孙翔、唐昊。

荣耀是他的，却终究是他们的。

他们才是荣耀正值盛放的如今，也是荣耀注定绚烂的未来。

叶修心内百转千回，最终只剩一声浅浅的喟叹——是释然，也是期许。

“国家竞技总局要求你去做领队。”叶臻看着自家这个大儿子眼中明明灭灭。

知子莫若父，他想什么，他怎么会不懂。

但是不能亲身参与到这样的顶级赛事里面去，终究是遗憾的。

他是严父，一贯不像叶老将军和温重锦那样宠溺他，但他深爱他这两个从小就不省心的儿子，尤其这个自小受尽了人世磋磨的长子。

如果可以，他愿奉上一切，惟愿他的人生不留一丝遗憾。

“诶？我已经退役了，就不……”

“去吧，叶修。为国争光，拿个冠军。”

诶？等，等等……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我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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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苍子：苍耳的种子，外有刺。

② 经典美剧《freinds》里面的角色乔伊是一个演员，有一个桥段是抱着个菠萝练台词：”I love you,I need you,I want to make love with you.” ，旁边有人路过吐槽：你也不嫌扎得慌。（暴露年龄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