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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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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的往事,当我静坐,一起浮上我的心来,一如这四月的黄昏。

——穆旦《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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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江南的春天很长。

 

早一年的冬天是暖冬,年也过得比往年早一些,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叶修照旧找公园里剃头的大爷,剪了个清清爽爽的短发。

——这人一向不怎么爱守规矩,但是正月里不剪头却是北方人自幼习惯了的,更何况他舅舅是真疼他,再怎么说也要顾着点。

自二月二开始,杭州城就隐隐约约,抓住了春姑娘的裙角。夜里一场濛濛细雨,便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绰约。

然后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城市里高楼林立,哪怕是杭州这座怀抱着一池文人水墨的城市,如今也如水泥森林,热岛效应另城市腹地里四季混沌,往年的春日无比仓促,过了春分清明,差不多就要图穷匕见,露出夏季锋利的炎热。

然今年的时光仿佛无比漫长。

叶修一向繁忙,每天埋头恨不能变成一条代码钻进荣耀里,这天抬了头才发现,春季原来还在这座城市里徘徊。

 

春分雨脚落声微,柳岸斜风带客归。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往年早就草长莺飞的时候,这时,却还能念一句“浅草才能没马蹄”。

不仅仅是江南,叶修在群里看肖时钦抱怨,号称一年只有冬夏两季的武汉,往年东湖樱花盛开的时候就要换夏装了,今年四月过半,仍然微寒,为了节约经费只做了冬夏两套制服的雷霆战队进入全队乱穿衣模式。

叶修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的空烟盒早就被挤扁了,无奈关了QQ,起身下楼去买。

风裹挟着潮湿的青草香味从长街尽头席卷过来,叶修将自己身上单薄的春衫裹了裹紧。

街边的绿化带里,半人高的小灌木绿得十分水灵可爱,树下有一两朵淡紫色的花,不知叫什么,微冷的风里安安静静地开着。

北京的春天,是否也一样温柔而漫长呢。

叶修不算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甚至于,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钝感的人,离开北京将近十年,在这样一个春日微凉的午后,随随便便一个下楼买烟的瞬间,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家,北京城西郊那一个有年份的庭院,春日里应该有的样子。

 

北京的春天向来来得晚,过了春分也还料峭,保姆王姨守得是老话儿,讲究春捂秋冻,不过完清明节不肯给他换下冬衣,但是他从小就爱折腾,人小小的,穿着一身厚墩墩的冬衣行动不便,便总喜欢偷偷地将衣服脱掉一层藏起来,倒是也没被发现,却不呈想,有一年清明节倒春寒,上午被叶家老爷子接去八宝山祭祀先烈的时候天气尚可,午后墓园里却飘起了雪花,冻得他和叶秋两只小兔崽子如同筛糠。

 

叶修想起当时的囧样,低头拆了烟盒,噙了一支在唇间,一边迈进嘉世的大门,一边歪着唇笑了。

“哎呀,小叶,你早两分钟回来就好了,我刚刚竞技场输掉了呀。”门房的老大爷看见叶修抖落一身柳絮晃进来,不住地惋惜,叶修听得好笑,江南这地段啊,老爷子说起话来都带着那么些吴侬软语的感觉,每一个音节轻轻地落在舌尖上,脆生生地好听。

“还能找到人么?我帮您打回来!”叶修笑着应,递了一支烟出去。

“那早就找不见了呀,下次我打竞技场再叫你好啦。”老大爷笑眯眯地接了,凑过来在叶修的打火机上点燃。

老大爷养的那只花猫正在另外一边墙边晒太阳,听到动静立着两只耳朵从拐角处转过来警惕地看了看,发现是熟悉面孔,“咪”了一声,又缩回去了。

“诶?猫咪最近是不是瘦了?”叶修稀奇,依稀记得这只猫圆滚滚的。

“她生小猫崽子了,可不是生完就瘦了么。”老人家提起来开心得眼睛都不见了,招呼着叶修悄悄去看小猫崽子。

三花儿的猫咪妈妈倒是会生,两只小猫崽子居然是灰色虎斑的,肚皮和四只爪子雪白,背上的花纹清晰又整齐,两只小耳朵不像成年猫咪一样竖在头顶,而是挂在脑袋两边儿,像小拇指甲盖儿那么一小揪。

叶修看得莫名心里一软,伸出手指去轻轻戳了戳其中一只的小耳朵,另外一只不愿意了,小短腿软绵绵颤颤巍巍地,蹭过来伸着嫩生生的小白爪子给了叶修的手指一下狠得——小猫咪还没学会将利器收回去,细细的指甲十分锋利,叶修的手指上肉眼可见地一道细细的红痕,隐隐能看出血色。

挠了一爪子还不罢休,冲着叶修自以为十分威武地叫了一声,护短护得十分明显。

叶修快被笑死了,小猫还没学会字正腔圆“喵喵”叫,一声细细的“miu~”简直太可乐了。

小猫不太懂叶修在笑什么,仍然肃着一张小萌脸,它的眼睛估计才睁开没两天,透着漂亮的紫色,眼睛两侧有飞向两边的花纹,尚还是软绵绵一小团,也能看出些威风凛凛的样子。而另外一只仍然有些懵懂,看了看努力护着自己的同胞兄弟,两只小爪子在软垫上踩了踩,踏踏实实趴着睡了。

叶修用手指安抚地顺了顺那只小刺儿头的头顶,唇边的笑没来由地,变得无比温柔。

他想起了叶秋。

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双胞胎的兄弟两个,他明明是哥哥,却总要比叶秋瘦弱几分,所以打小时候起,叶秋就像是这只炸了毛儿的小猫咪,稚嫩地挡在他前面,护着他,守着他,一边嘴上不乐意地喊他混蛋哥哥,一边帮他跑腿打杂,替他扛雷背锅。

而他,却不告而别了。

这么多年了啊。

叶修站起身,抬头看春日里明媚的阳光,呼出的烟雾正好被风吹回来扑到脸上,眼睛受不住刺激,有些发酸。

 

偷得浮生半日闲,叶秋坐在自家庭院里的紫藤萝花架下,煮一壶春水煎茶。

藤萝还没开,已经有一串一串花苞零零落落地垂下,只待某日春深意暖。

叶秋看着手里的明信片,一边撇了撇嘴:“哼,土老帽儿谁现在还寄明信片!”一边珍而重之地将因为路途遥远而边角有些毛躁的明信片抚抚平,收进西装胸前贴身的内袋里,隔几分钟,复又拿出来,压不住飞扬的唇角。

明信片正面是一张照片,垂柳一支,淡青色的枝丫上一簇嫩芽,画质十分粗糙,但构图颇为有心,柳枝倾斜的角度正好,那一芽柳叶颤颤巍巍仿佛带了江南水乡的娇俏,映着背景里一湾碧水,绿得人心醉。

背面斜斜盖了一个“浙江·杭州”的邮戳,透着淡淡的油墨味儿,邮戳下笔意疏落的五个字,“江南无所有”,落款“叶修”。“叶”字写得极尽洒脱,而那个“修”字歪斜斜的,起承转合的风骨在,形貌却不甚端正,完全不如起款上“叶秋”两个字浑然天成。

“混蛋哥哥,用我的名字这是用出瘾来了吧!”一边气哼哼,又一边忍不住,想,自家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哥哥啊。

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家里的紫藤萝快要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再祸害祸害这架花儿。

想起来叶秋没忍住笑了。

叶老爷子喜欢讲古,讲那些战火峥嵘、生活不易的岁月,没有粮食的时候,春季是最好过的,地里的茵陈、荠菜,树上的榆钱儿,洋槐花,宽裕的时候加一把糙面、丁点盐巴,就是一餐好饭,实在没有粮米,抓一把生吃也可,北方山林里这些天赐的食物,养活了一批又一批缺衣少食的中国穷苦人家和先烈战士。

小孩子都是好奇的,听老爷子讲完,就歪缠着要吃吃看,榆钱荠菜已经过了季节,洋槐花倒是正好,那一天玉泉山叶家老爷子的餐桌上,叶家三代人吃了个“忆苦思甜”饭,洋槐花出乎意料地香甜,叶修念念不忘了好多天,回到西郊自己家里发现紫藤萝除了颜色更好看,花型香味与洋槐八九不离,便撺掇着叶秋架梯子把一架子紫藤萝薅了个精光,叶小秋没留神从架子上摔了下来,人没事儿,砸坏了叶妈妈一盆极品的十八学士。

主意是叶修出的,祸却是叶秋闯的,叶妈妈心疼大儿子身体弱,没舍得罚,罚叶秋站在院子里写大字,还不准吃晚饭。

——所以看看叶修那笔狗爬一样的字,叶秋深深觉得就是当年罚得少了。

叶秋再一次将那张薄薄的明信片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居然少见得犯了馋。

那紫藤萝啊,确实也挺好吃,甚至于,比之洋槐的清甜,更多了一丝馥郁。

夜里饿得睡不着的叶秋,被叶修戳起来,两个小少年偷偷躲进厨房里,叶修按叶老爷子讲的做法,花朵清水淘两遍,掺上面粉,丁点盐巴,上笼屉蒸一刻钟­——一架子花团锦簇,双胞胎吃得肚皮溜儿圆。

 

一朵提早开了的花儿被风吹了吹,不安分地落下来飘进叶秋的茶杯里。

叶秋低头抿了抿,如那个春风沉醉的深夜一般,清甜,多一丝馥郁。

江南怎么会无所有呢。

江南有你啊。

我的,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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