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漓还在么

不正经的医院日常。写做《信徒》读做《荣耀医院临床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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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外科医生生涯，让叶修的生活习惯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饭要等下了手术才能吃，一餐饭五分钟扒进肚子里，被叶妈妈形象地称作是“装口袋”。

从早上交班开始，查房，开医嘱，上门诊，问诊，知情谈话，好容易进了手术室还要插科打诨与助手和巡回护士讲段子，要等下了班那一瞬间才觉得喉咙干渴，在医院一楼大厅的无人售货机上买一瓶矿泉水，站在机器旁边吨吨吨吨一口气喝完顺便把瓶子递给医院打扫卫生的阿姨。

手机自从买回来起就从不曾有瞬间关机，随时一个电话就要从深睡眠状态惊醒，寒冬腊月也要三秒内站在地上往身上套衣服，从家里下楼梯的时候可能还在哈欠连天，一进入医院范围瞬间仿佛中了BUFF，精神抖擞一个人可以再抗一个24小时白晚夜。

所以叶修有一个神技能，这人从不失眠，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需要，他能秒睡。

而这夜，因为下班太早，尚有时间好好地泡了个热水澡，点了双胞胎弟弟、商业大佬叶秋友情赞助的，被叶修嫌弃为“充满着小资产阶级人民币味”的Thann白檀香，捧着一本《人间失格》可有可无地读了半小时——不但没因为工作上的变故失眠，反而睡得比往常更香了些。

叶修住的是医院的员工宿舍。

得益于是教学医院，医学院就在隔壁，出了外科大楼一路右拐，在医院背后的院墙上有一个角门，直通学校的宿舍区，医学院的院长和医院的院长向来是同一个人担任，医生是手心儿、学生是手背，都是自己身上的肉，没有厚此薄彼一说，专门在宿舍区留了一幢公寓楼给医生当员工宿舍，不过既然是宿舍，就算不像学生时候几人一间那么挤，条件也总不会太好，单间带卫浴的公寓而已，大部分医生都在附近租了房子或者在远一点的地方置了产，每天开车上下班。

但叶修，明明家就在本市，但读书的时候住宿舍，等正式留校工作了，也就是拎了个小行李箱换了栋楼，可怜黄少天带着方锐啊吴羽策啊这些小字辈，帮他楼上楼下足足搬了八箱书。

所以老叶同志为啥这么怨念：刚读医学院那会儿是老爷子勥，好容易自己软下身段了，换这死小子不着家，还不能生气，人家为了工作方便，理直气壮。

当然了，叶修这人，理不直气也敢壮，比如现在，早上六点半，叶大主任前一夜睡得早，走了觉，一大早睡不住了，蹬蹬蹬跑到医院里来，站在人家重症监护中心的门口按门铃。

这时候叶修才想起来吐槽：没收什么不好，没收他门卡。那张卡的权限高到可怕，不仅仅可以手术室畅行无阻，下到感染科的病毒实验室上到血液科的血液净化中心，急起来甚至可以手术服一脱刷卡滴进配血中心为抢两袋红细胞跟方士谦打一架。

——那次他打赢了，手术多备了400单位，但血液制品配给向来就是僧多肉少，来不及从市中心血库调，没办法，方士谦只能将出血风险相对小的手术配血量压了压，要说方士谦也是人才，你压谁的不好，压了骨科大佬韩文清的。骨科手术因为常规需要床边X光机，所以为防止辐射的职业暴露，手术室设在整个手术中心走廊最里面的角落里，本就是最冷的地方，那一天，那间手术室里，从麻醉师到巡回护士，下班之后集体在麻醉手术中心的会议室里炖了一锅姜汤，听说两个手术助手并几位见习手术的实习生也抖抖索索地来蹭了一碗。

重症监护中心里面向来安静，空旷的监护室里光线昏暗，只有监护仪滴滴的声响此起彼伏，偶尔有某个床边的输液泵到了底，夜班的护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穿着软底鞋快速地走过去换。

这一夜监护室还算安稳，只凌晨三点钟有一位心内科送过来的病人突发室颤，值夜班的李轩被护士紧急呼叫起来处理，等病人情况平稳、抢救记录写完也差不多五点了，趁着天还没亮想要再睡一下，结果恐怕是刚咪着，就又被护士叫醒了，说是胸心外叶主任来查房。

李轩一边打着哈欠给叶修开了门一边生无可恋地吐槽：“这才几点啊你来查房！你怕不是有病啊！”

胸心外科的手术患者在手术后有大半被推进重症监护中心，观察几天、基本情况稳定后再接回胸心外科病房。为了不耽误手术时间，叶修一般习惯于八点钟早交班之前就到ICU来把自己的手术患者挨个看一遍，大部分是七点半来，这天不亮就来了可不是有病么。

“哟，这黑眼圈跟瘾君子似的，你昨晚是做了几个仰卧起坐啊？”叶修一边就着李轩开的那个门缝儿往里面挤，一边抬了抬手里的小笼包示意我没空手来，快把门开大点让我进去。

“还好还好，就一个心内科送过来的拉了一次警报，不过熬夜写论文写到2点多，没怎么睡。”李轩脾气好，看上去极度疲劳了，也没见什么暴躁的情绪摆在脸上，那一点点被吵醒的怨念，在看见叶修手里热腾腾的小笼包子那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也确实，在ICU这么大压力的地方工作，脾气心态不好还真不行。

“吴雪峰也是的，自家有CCU，怎么把人往你这儿送？我那小姑娘情况怎么样？”每个科室的小会议室，都是正经起来开会，饭点儿上关了门当餐厅使的地方，虽然明令禁止不允许在工作场合用餐，但真按这规定办事医生怕都得饿死，医务处的纠察组也知道，一般只要不明目张胆在办公室吃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全院上下也都愿意配合，躲起来偷咪咪吃，只有叶修，因为经常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写病历一边吃泡面，每个月总要被罚那么几次钱，被苏沐橙调侃你干脆包月算了指不定还有优惠。

“嗨，冬天了，心脑血管疾病多发，他那儿CCU早就住满了。不止他那儿，喻文州那儿的NICU也满了，昨天刚匀给我两个人。还有，什么叫你那小姑娘？”李轩低头喝了一口豆浆：“情况都挺稳定的，昨儿下午醒了，跟护士问她叶叔叔去哪儿了。我凌晨两点钟准备睡的时候巡了一遍房，小姑娘睡得挺安稳。我可听说了，因为你临时放了手术直播的鸽子被处分了？”

“小姑娘本来就紧张，进手术室之前眼泪汪汪地跟我说能不能不做手术演示了，我能怎么办？”叶修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手术患者是个13岁的小姑娘，先天性二尖瓣关闭不全，家里条件不太好，因为医院承诺了如果愿意做手术演示案例就免手术费，才在父母的劝说下同意了。如今授权文件作废，昨天叶修头脑一热做了回好人，今天还得自掏腰包帮小姑娘把手术费交了。

吃完了早餐，叶修换上隔离衣进了监护室去看了看仍然在熟睡的小姑娘。小孩儿的二尖瓣关闭不全属于先天性畸形，慢性发病，从无明显症状、到劳力性呼吸困难，术前已经发展到了夜间阵发性呼吸困难的地步，如果再不进行手术，持续的肺动脉高压将会逐渐导致左心衰，甚至引起心源性休克。手术之后的小姑娘还带着氧气面罩，平缓的呼吸和安稳的睡颜在凌晨淡蓝色的天光下透着柔软和安谧。

这不是叶修进行过最难的手术。二尖瓣修复成形术，可以说是心胸外科最常规的手术之一，但是这一刻，叶修的心里还是升起了浓浓的成就感，和一种锦衣夜行一般、无人可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