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漓还在么

不正经的医院日常。写做《信徒》读做《荣耀医院临床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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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内病人多昏迷是有典故的。

去年急诊收了一个病人，反复高热打摆子，查体发现肝、脾肿大并明显的贫血表现，因为病人是援建非洲的项目工程师，刚回国没多久，遂高度怀疑疟疾①，做血涂片却发现不是，而是另外一种国内罕见的血液寄生虫疾病。

病人是带着国际人道主义任务出的国，现在高热不退、人事不省，冯院长很是重视，遂召开全院大会诊，顺便搞搞清楚病人到底应该住在哪个科。

与普通医院出现棘手的病人各个科室互相推诿不同，荣耀医科大附属医院这群医生各个有一颗甘为医疗卫生事业怒喝二两幽门螺杆菌②的心，这位病因初明、诊疗未卜的工程师成了众家手里的香饽饽。

呼吸内科的楚云秀先发话了，原因不明的高热，首选应该住呼吸内科呀这还用想么。

感染科的赵杨不乐意了，凭什么说原因不明啊，这不是因为寄生虫么，肯定放感染科呀。

血液科不高兴了说就算是寄生虫，也长在血液里，更何况明显贫血呢，所以放我们科吧放我们科吧。

消化内科的邓复升和许斌翻了翻病历资料，发言了：“患者OB③已经显示潜血三个加号了，明显存在应激性上消化道出血的症状，所以我认为放在我们消化内科比较合适。”

“瞎扯，万一他的潜血是因为昏迷前吃了一大碗猪血汤呢，这么重的病人应该给我们重症监护！”李轩拍桌子了。

众科室代表吵吵吵，最后冯院长大手一挥，循了个私，将病人判给了神经内科。

理由很有说服力：患者现在深昏迷，救醒了再说。

行行行你是院长你说什么都行，谁不知道喻文州是你嫡亲的学生，要不是女儿随爹长得磕碜估摸着就是院长女婿了。

之后神内病人的昏迷梗就算彻底地立住了。

神内说都昏迷当然是夸张了，但整个病区一半脑梗的三成脑出血的，剩下两成疑难杂症，林林总总就算不昏迷，也大都不怎么清白，查房少有如其他科室一般，你问我答、有来有往那么顺畅进行的，所以神内医生有“查体三宝”和“查房三问”，帮助神经内科医生快速判断神经损伤情况，并且初步评估患者是否存在认知或智力障碍。

查体三宝就是整整齐齐揣在喻文州口袋里的测距仪叩诊锤和小电筒，为了轻便很多厂商做成三合一，一端是小电筒一端是叩诊锤，中间是刻度精确的游标尺，比如黄少天手里拿的那个就更人性化了，小电筒那端顺时针旋开里面还隐藏着一支0.5的蓝黑色签字笔，完美照顾到日常没笔用的苦逼医生群体。

查房三问就简单了，那种昏迷刚醒的、脑子不清白的、认知障碍恢复期时灵时不灵的，一定要问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在哪儿，你认识我不。——当然了，这三个问题只是参考，话多如黄少天经常性无边际拓展问题范围，让喻文州有时候也很头痛了。

内科查房本来就慢，不像叶修他们外科，赶着上手术，有时候查房就站在病房门口问一声：“您今儿感觉还好？”得到“还好”的回答就“OK，下一个~”了。

神经内科更是琐碎，一个病人鼓捣半个小时是常事儿，而自从黄少天投身神经内科医疗事业，荣耀医科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内科查房耗时更上新高。

所以叶修时常劝喻文州带黄少天去给精神科的大佬们做一个量表分析，这人思维奔逸④，已经快要脱离正常范畴。

喻文州他们查完房，推着病案车回到办公室开始进入开医嘱停医嘱写病历的琐碎工作中的时候，叶修百无聊赖地看了看时间，果不其然，已经快要十一点半，搁往常在胸心外科，手脚麻利一点两台手术都做完了。

叶修早餐吃得早，这会儿早就胃排空了，无奈看着喻文州和黄少天飞速地抢占了今年才添置的、硬件最好、运行最快的两台电脑开始把99一套的廉价键鼠虐的啪啦啪啦响，掏出了手机开始点外卖，用惯了只能接打电话、发短信都够呛的老人机，叶秋新给他买的这个智能手机别别扭扭的，弄了几次才弄好。

——就说了喻文州的人情不好欠吧，问题还没解决呢，一顿午餐就搭进去了。

“诶？我说老叶，你那儿怎么回事儿啊，停手术也就算了，怎么还连管床和门诊都停了？你们行政主任老陶同志这么明显的借题发挥冯院没看出来？”

黄少天终于从桩桩件件的琐碎中挑了个空抬头问摊在椅子里放空自我顺便等饭吃的叶修。

叶修将盯着天花板上一个黑点的视线收回来，在黄少天一张堪比本科生一般嫩生生的娃娃脸上瞥了一眼，没做声，视线又飘回去了。

“冯院脑门秃的，你还信不过他那智商么？肯定是知道的啊，不过陶主任对叶修积怨已久，堵不如疏，不如让他借题发挥一次，不过就是休息几个月、丢点面子，对叶师兄不是什么大损失。”喻文州鼻子上架了一副眼睛正在往病案模板里面敲字，这人轻微近视，不影响日常生活，看书或者用电脑的时候才会带那么一会儿，此刻神态安稳、工装笔挺，白大褂里面的浅灰色细格子衬衫和炭灰色丝光领带也是妥帖模样，精英得不得了。

说起来，医院规定男医生白大衣下必须是衬衫领带、深色西裤、黑皮鞋；女医生盘发、长裤或裙子，裙长不能长过膝不能短过膝上5cm，穿裙子必须穿丝袜不得裸腿，不得穿露脚趾的凉鞋。

就连跳脱不服管的黄少天，也是浅蓝色衬衫，不过在领带上做了做手脚，配了鲜亮的柠檬黄，但叶修他们这群外科医生啊。

黄少天总是很郁闷，医务科的双标不能太明显哦，从着装要求、行为准则，到病例病案、临床路径，种种细则规定成百上千条，外科医生日常在挑战医务科的容忍底线，而医务科，日常在挑战内科医生的容忍底线。

当然了，谁不知道其实医务科纠察组的陈夜辉恨死了大外科这一帮大主刀们，胸心外科的叶修，泌尿外科的魏琛，那就不用说了，全医院就算这两个人最不修边幅，忙起来白大褂都不穿，洗手衣大拖鞋满外科楼乱窜；就连为人正直的普外王杰希和去年人才引进的神外博士后周泽楷，都是穿T恤来上班的主儿，听说去年夏天还一起弄了个什么动物园主题T恤的团购，你穿浣熊我穿企鹅，小脑斧、大西吉那么乱七八糟穿了一个月不重样的。

骨外科那边倒是风气很正，韩文清好穿深色衬衫，藏蓝的啊、深灰的啊，黑色的啊，统一配一根黑色领带，上行下效，骨科那票人几乎都这个风范，平日里小查房大家各查各的还不明显，一等到科室主任大查房，大主任打头，后面一排病区主任，再后面一排各诊疗组组长，再往后是主治医师，屁股后面再跟些研究生实习生徒子徒孙一大帮，一票壮哉骨科好男儿齐刷刷深色衬衫黑领带，齐齐整整虎虎生风地从病房走廊里列队走过，哪怕是充满了神圣光环的白大褂都挡不住那喷薄而出的黑手党既视感。

——近几年骨科医闹少，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以老叶你看看你，白大褂是脏的，裤子是牛仔的，衬衫倒是好容易穿了但是领子是歪的，领带也没带，胸牌也没带，等会儿万一碰上纠察组又扣钱！你这个月可没手术，那点基础工资不够几次扣的！”黄少天听了喻文州的解释倒也不纠结了。反而游说起叶修来：“不如来我们科支援一下啊~我去跟我们行政主任说说好话，给你按科室平均绩效发奖金，怎么样？哥们儿仁义不仁义？”

“拉倒吧，”叶修翻了个白眼：“你说的算话么？”

“不算~”喻文州在旁边飞快接了一句，完美堵住了黄少天的嘴。

“但是我说了算，你来么？”喻文州的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了滑，他抬眼从镜片上方看向叶修。

“管理管理你的表情，你这样看着眼睛跟王杰希那个大小眼儿差不多了。”叶修摆摆手：“我才不来，你们这儿要么是昏迷的要么是脑子不清白的，整个楼层话能说利索的没几个，少天这话痨得多憋得慌，我来了可不得被他烦死，不来。”

话音刚落，兜里手机响了，叶修兴高采烈以为外卖到了，一看，不是那个智能机，是那个可以砸得开核桃的已经停产的诺基亚。

“喂——”

“叶修你个臭小子！你浪哪儿去了！你给我滚过来！”手机听筒里是中气十足的咆哮。

“老郭？”叶修有点不确定。

“废话除了老子还能有谁！你小子给我麻溜儿来急诊科报道！”

“我……”

“嘟……”

挂电话挂得真快。

叶修心想，我就是想说好歹让我把我点的饭扒两口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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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非洲回来的寄生虫病患者是我母校附属医院曾经真实发生的故事。

①疟疾： 疟疾是经按蚊叮咬或输入带疟原虫者的血液而感染疟原虫所引起的虫媒传染病。本病主要表现为周期性规律发作，全身发冷、发热、多汗，长期多次发作后，可引起贫血和脾肿大。

②1982年，澳大利亚内科医生巴里·马歇尔和罗宾·沃伦发现了幽门螺杆菌并论证该病菌可导致胃炎、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并以此发现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这过程中，巴里·马歇尔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直接喝下了一杯养着大量幽门螺杆菌的培养液，并因此罹患严重的上消化道溃疡。

③粪便常规，潜血三个加号表明可能存在消化道出血，但是就像李轩说的，也有可能是，吃多了猪血……

④思维奔逸：flight of thought，又称观念飘忽，指联想速度加快、数量增多、内容丰富生动。患者表现健谈，说话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出口成章，诉述脑子反应快，特别灵活，好像机器加了“润滑油”，思维敏捷，概念一个接一个地不断涌现出来。说话增多，语速加快，说话的主题极易随环境而改变（随境转移），也可有音韵联想（音联），或字意联想（意联）。多见于躁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