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漓还在么

等终于到了家门口，叶小修还是腿软了。

越过庭院里的半人高的灌木丛，落地窗内暖黄色的灯光温温柔柔地透过浅色半透明的纱帘，圣诞节的雪花挂件一朵一朵散落，熟悉的陈设影影绰绰，依然是离家那年的样子。

叶修站在庭院的栅栏前看着久违的家门，有那么一点慌。

叶秋看出他脚下的迟疑，生怕这人临阵脱逃，不由分说拽着叶修一路走过庭院，去敲自家挂了槲寄生花环的门。

应门的是看着两只小叶子长大的保姆王阿姨，看到被叶秋拖在手里的叶修，喜不自胜，忍不住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撩起围裙偷偷抹了抹眼泪。

小点五年前还是一只小白胖，现在已经是一只半人高的大狗了，冲出来疑惑地呜了两声，小心翼翼闻了闻叶修被叶秋牵着的手，欢脱地绕着他摇尾巴。

父母反倒都很淡定，就像是多年前一家人一起吃一餐晚饭，问一句“回来了？”就准备开饭了，平平常常的样子，让叶修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不算以往十分威严的父亲放在他身上堪称慈爱的目光，不算母亲频频看着他嚅嗫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按捺下去，只添一勺汤给他。

叶修有些想要落泪。

他那曾经在中缅边境深入敌后如出入无人之境的父亲，他的温柔可亲、却在谈判桌上以柔克刚、无往不利的母亲，什么时候显露出过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神色。

他知道他们是怕他心里不自在，有压力，故而刻意回避着汹涌的思念和疑问，不去问这些年好不好，不去问他的荣耀，不去问什么时候能真正回来，只想他踏踏实实在家吃餐饭。

哪怕他只做短暂停留，哪怕第二天就会像不知疲倦的鸟，飞离温暖安定的巢。

可这样的氛围，却让叶修愈发的觉得亏欠。

他从不后悔少年离家。

这些年有病痛有悲苦，更有欢笑有喜乐。

荣耀带给他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快乐和纯粹。

一场一场对胜利的追逐中，他收获了志同道合、并肩前行的伙伴，也收获了旗鼓相当、惺惺相惜的对手。

但此时叶修却是羞愧而赧然的。

他的任性，却要全家人一起来成全。

此时，他突然不想要这样的故作平淡，他宁愿自己的父亲像当年反对叶秋去特种兵训练营试训时候一样，抽出家里那根千疮百孔的武装带甩得啪啪响，宁愿自己的母亲像当年叶秋从麒麟回来的时候一样，紧紧抱着他不撒手，一边哭鼻子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他让家人担心。

但叶臻和温重锦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就像叶修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平平淡淡地吃了晚饭，一家人坐在圣诞树下看看电视节目，随意聊聊天，大白狗小点就绕着他们跑圈圈，最后在叶修身边蹭一蹭，脑袋枕在叶修腿上呼噜噜吐着舌头睡着了。

过了12点，叶秋吆喝着要提前拆礼物，把圣诞树下堆着的所有礼物献宝一样拿过来堆在叶修面前，从中间挑了三个写着叶修名字的塞进他怀里。

一副智能的腰部按摩器——来自一副黑脸下有一颗软绵绵疼儿子的心的叶爸爸。

一条针脚松松散散的山羊绒手织围巾——叶妈妈其实你真的不用亲自动手，买的也没有关系的哦。

还有一套顶级品牌的键鼠外设，正是叶修惯用的红轴＋轻风，定制限量版。

——叶爸爸，叶小秋支持叶修玩游戏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就不要看到这个就气哼哼啦。

这一套组合大多是女选手选用。因为红轴的键程短，触发压力小，没有段落感，使用起来轻巧省力；而轻风更像是专门给女孩子设计的，体积小，重量轻，线条柔和，握感舒适，DPI和轮询率极敏锐。叶修微操精准，向来喜欢这个被魏琛这种自诩纯爷们的职业选手嘲笑的组合。

但是因为叶修从不露面，除了自家战队的人和熟识的选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叶修抬起头来好笑地看了叶秋一眼——不枉费特训营1年，渗透工作做的可以嘛，只是不知道是和谁合谋的，吴雪峰还是苏沐橙？

叶修在家人期待的目光下把礼物紧紧地抱了抱，看着母亲有些忐忑的神情，不顾房内空调开得正暖，把那条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自家母亲拆了织织了拆赶着时间凑起来的围巾卷了卷绕在脖子上。

但是心里在默默地吐槽——大家都知道过节就是个哄他回来吃顿饭的借口，就不要准备礼物这么正儿八经了嘛，害没有想起来要准备礼物的他现在略微有些尴尬。

叶修想了想，站起身去旧衣服袋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两枚冠军戒指——还好总是这么随随便便带着也没丢了。

“呃，只有俩，爸，妈，你们先拿着。那个，秋啊，别急，这赛季我再给你赢一个？”

“一个破游戏的戒指，我才不要，给给给，你稀罕你拿走。”叶爸爸气哼哼，嘴上嫌弃，但是还是珍而重之的从叶修手里接过来，递给了叶秋。

温重锦拿着那颗熠熠生辉，刻着“嘉世”和“叶秋”名字的戒指，忍了一夜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那一年知道叶修出走的真相后要那样遍地撒网地找他，不然他何至于要隐姓埋名，透支着身体、忍受着疼痛、耗费着心神，最后拿到的荣誉，都归于了另外一个名字。

——妈咪你对我的名字有什么意见么，这还是你取的呢！（来自叶小秋的弹幕）

更何况，知道自家儿子在打荣耀的职业联赛后，虽然不太能够理解他“打游戏”这种不务正业的选择，但多少还是有了些关注，其他战队的队长，都大大方方的站在台前，只有自家孩子，小心翼翼的隐藏在幕后，被无数观众和黑粉恶意揣测，却不能分辩分毫。

自家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苦呢。

叶修看着自己母亲抓着冠军戒指一秒哭出声，吓了一跳，待听清楚母亲的抱怨，却有些哭笑不得了，不得已抱着自己已经哭到抽噎的母亲安慰。

“哎呀，我玩游戏在你们看来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当然要隐姓埋名了啊，万一被别人认出来你们多没面子是吧。”

 “哼，你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还不快退役回来！我们都不要面子的么？”自家媳妇儿在儿子怀里哭的抽抽搭搭，叶臻莫名有些不爽。

——可是我只是说在你们看来不是什么正经事，又不是说真不是正经事。

叶修很有眼色地把自己母亲交换给叶臻搂着，在旁边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面子值几个钱，谁还敢看不起我儿子怎么地？”温重锦已经进入护短的无差别攻击状态，斜乜着眼睛捶了叶少将一拳。

叶修看着母亲秒变温三岁，哭笑不得。

但内心是感谢的。

他的家人，虽然曾经对他保护过度，但如今，不论他在做的事在他们看来有多么离经叛道不务正业，却从来都只会尊重他的选择，不会强加干涉。

这一夜，叶修在自己被挂了红彤彤圣诞袜子的床上安安稳稳睡了一个黑甜的好觉。

清晨起床又是一个好天。

叶秋被导师召唤去了清华园。

叶臻亲自开车送受宠若惊的叶修去机场，并执意给自家儿子升了头等舱。

“你们那个什么，职业联赛，你要打就打吧，但是别躲着家里人了，有机会，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妈都很想你。”

叶少将难得说了句软话，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也没给叶修回答的时间，转身就走。

叶修回头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多年过去，当年如山一样宽阔的脊背，虽然尚还挺拔，却也有些消瘦和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