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 医院paro] 信徒 【09】
不正经的医院日常。写做《信徒》读做《荣耀医院临床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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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过了失血性休克，挺过了外伤相关的频繁发作的室性心律失常，挺过了心衰呼衰AKI①，挺过了缺血缺氧导致的急性脑损伤，挺过了应激性消化道溃疡，挺过了重症肺部感染，挺过了CRBSI②导致的感染性休克，重重难关走过，在ICU内昏迷了又清醒、清醒复又昏迷，足足躺了两个月的7床，终于脱离了需要重症监护的指征，转入了普通病房。
是的，7床。在ICU甚至于在整个住院部，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是显赫还是落魄、是正直善良还是穷凶极恶，都不太重要。除了护士执行医嘱时用来三查七对，姓名这个东西，再无其他用处。住院期间，床号就是名片——不过为了照顾广大人民群众，无神论的医院里也人性化地跳过了4,14,24等等床号，后来更是连13床也跳过了。
两个月过去了，凶徒伤人后自杀未遂，这条新闻在当初引起惊涛骇浪，到了如今，也只剩了和缓余波。
7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监护室房顶上的一滩形状奇怪的痕迹，众人喊着一二三，入院时的彪形大汉如今只剩一具干瘦的躯体，几位护士没有废多大的力就将他过了床，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枯瘦的脚无力地晃了晃，看不出有丝毫生命的迹象——若非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波形证明着他此刻生命体征平稳，李迅几乎要分不出这人是要去综合病区还是要去太平间。
“真的是，老天爷都不收他。”李迅斜靠在监护站的桌子边上，叹了口气跟李轩说。
两个月了，多激烈的情绪都有过去的时候，最开始还有实习的小护士私底下鼓着脸说想要偷偷剪了他的管子，束手无策上ECMO③的时候，李迅还在跟李轩抱怨说耗材太贵给他浪费，但如今看着这么一个没有丁点求生欲望的人居然这么一关一关活了下来，内心里居然还有些异样的情绪。
“别悲春伤秋了，打费用单子找冯院要钱去，就算不给钱也要哭一哭，让他多念着我们点儿好，明年批设备预算多给我们批点。”李轩埋头写转出病程，没理会李迅的感叹。
“李轩大大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今年才给你们科批了个ECMO，怎么又惦记上了？风水轮流转啊！”
说话的是来接病人的综合病区的住院医楼冠宁。
李轩掀开眼皮儿看了来人一眼，有心吐槽两句说你们综合病区名字起得四平八稳政治正确，其实就是高干VIP病房，全医院最有钱的就你们，跟我们穷人嘴里抢食儿你不嫌丢份儿。
不过也就是因为整个医院就综合病区资源最好，这种管治不管签单的政治任务不论好赖一向是他们接盘。这次更甚，警方需要派人看守，放在普通病房未免引起恐慌。
李轩想人家接下来也要接手这个管活不管结账的7床，大家也算难兄难弟，遂作罢，甚至还好心地抬手抱了抱楼冠宁的肩膀，表达了一下战友情谊。
是的，你没猜错，这人在ICU住了两个月，各种管子插了一身，高精尖技术设备齐上，医药费一分钱没交过，他的妻子在手术后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踪迹，更别说其他亲戚家人。
不过这是人活着，人要没了，那可就说不准了——私底下提起的时候李迅多了句嘴，这时候突然窜进了李轩脑子里，他摇了摇头没去想，拍了拍楼冠宁的肩膀吐槽：“你们科都是按高干女婿的标准招人的？”
“大概我们除了保证患者的身体健康之外还要保证他们心情愉悦吧，我听说当年黄少轮科的时候我们主任就直接没让他来。”
李轩笑喷，楼冠宁轮科胸心外科的时候正是叶修带教，别的没学会，埋汰黄少天一把好手，也不管这人在不在场。
“对了，张馨情况怎么样？”楼冠宁问。
“吴羽策最近在N-ICU那边守着呢，运气好，没起什么波澜，就是恢复速度慢了点。”李轩答。
楼冠宁点点头，没什么险情就好，看看这个，一身的管子，遭罪啊。
说着话楼冠宁抬头看了看房顶上刚刚被7床一直盯着看的那片污渍：“话说这是什么玩意儿？能让他盯着看那么久？”
“哦，那个啊，”李轩答，“上一个住7床的，锁骨下动脉插管拔管的时候飚了一下。”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当时可是九死一生，手术室出来的病人没有做好交接，护士按照常规静脉置管的方法拔的管，biu的一声，鲜红的动脉血直接喷射而出，拔管的护士年纪不大，直接傻了，李轩迅速扑上去压住了，整个ICU警铃大作，及时又高效地抢救才没有酿成大祸。
当然了，事后麻醉手术中心、重症监护中心通通吃了挂落。
事情原委楼冠宁当然有所耳闻，颇为同情地看了看一脸故作淡定的前辈，打了个招呼，把人运走了。
ICU的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等在ICU外的病人家属期待又好奇地探头窥探，而那些焦灼又惶恐的眼神，和那一行人的身影一起，逐渐被挤压，直至那门严丝合缝，将里外隔离成两个世界。
有的时候，李轩也泄气。
ICU。
Intensive Care Unit。
重症加强护理病房。深切治疗部。
但是提起ICU，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什么。
人们说起ICU大都一脸惊惶——ICU等于每天高额的治疗费用，约等于人没救了，有去无回，人财两空。
“谁说的……我们的死亡率还不到10%，远远优于国际平均水平④……”墨蓝色水笔在李轩手上轻巧地转个圈，他小声吐槽，但是也完全理解ICU的默默无闻。
的确，脑部手术是脑外科做的，心肺手术是胸心外做的，脊柱四肢手术是骨外做的，肝胆胰脾胃肠乳甲那是大普外的，遇上这种危急联合伤更是整个外科系统大连台，连做介入止血的内科似乎都能比他们多点存在感。
ICU的大门常闭，病人家属往往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们只知道有签不完的字，知情同意书上没完没了的每一条都能让人丧命的各种风险意外。他们每天只有半小时时间探视，穿上丑陋又笨重的隔离衣，小心翼翼地站在蛛网一样复杂的管子和各自嘀嘀嘀响的仪器设备之间，充满忧虑地看着他们熟悉的亲人被病痛折磨成陌生模样，再一脸谴责地看着来来往往表情平淡的医生和护士——但ICU的常规治疗就是这样，用很多很多的管子，很多很多的仪器，很多很多的药物，用尽手段，先把生命维持住，维持在悬崖状态，伴随来的，是很多很多的花费，和很多很多的痛苦。
但是这些痛苦，会被大部分重症患者遗忘——抢救过程中使用的很多镇静、镇痛的药物，会使患者产生顺行性遗忘，他们把一切死生挣扎中的痛苦和折磨，都留在这扇门里。
“诶哟喂！18床怎么又抽抽了！”李迅眼观六路，一声惊醒了发着呆的李轩，那位李迅口中的18床是个重症病毒性脑损伤患者，整个脑实质几乎全是病变，癫痫大发作是常态，这会儿抖得整个病床都往前挪了半尺远。
“轩哥！药学中心打电话过来问我们最近为什么开了这么多镇静剂！说不给了！”盖才捷放下电话冲李轩喊，“怎么办？？！！”
“难不成老子自己用啊！！让他们药房的人自己来看！！”⑤李轩冲上去按住18床，一边示意护士往输液泵里推掉科里所剩无几的备用药品，一边冲盖才捷吼回去，小盖愣了一下，毕竟年资浅不敢跟药学部的人硬钢，只能耐着性子将这边抖得跟小型地震一样的实况现场直播给药学部听。
看看，何况是患者家属呢，自己医院的人都未必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但是啊。
李轩看着推入了抗癫痫药物之后逐渐平复的患者。
他想，我们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行了。
看清每一处风险，评估每一个均衡，认清方向，整合整个医疗团队的力量。
为病情可逆的急性病人争取好好活下去的机会；为重大手术和高危操作做技术保障和后防；争取脑死亡的病人捐赠脏器；送必然走向死亡的病人好好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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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AKI——急性肾损伤
② CRBSI——Catheter Related Blood Stream Infection，导管相关血流感染
③ ECMO——ECMO是体外膜肺氧合(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的英文简称，它是代表一个医院，甚至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危重症急救水平的一门技术，简单描述就是暂时替代心脏与肺的职责，为抢救争取生机。
④ ICU的死亡率平均值大约是10%-20%。
⑤ 取材于《重症监护室里的故事》
